北大副教授：“全国50%的孩子被过早放弃”，县城中学该如何突围？

县中从塌陷到突围、再到振兴，教育的底色正在变得绚烂。

——女同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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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考上清北的学生40%都来自县中，全省一本率50%以上的县中一抓一大把”；

“修水县，国家级贫困县，但近十年来，年年两三个清北，修水一中和琴海学校本科上线率均达60%以上”；

“河南省周口市郸城县第一高级中学2023清北41人，600以上1300余人，被称为最牛县中”……

在最近的热门话题“县域教育”中，人们讨论着县中的塌陷，也讨论着县中的突围与振兴。

诚然，当下很多县中囿于生源流失、师资出走、学校管理等困境。

今年6月，全国有1291万考生参加高考，只有不到40%的人能够考上大学。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在走访全国6个省内7个县的25所学校发现：“哪些孩子被放弃、哪些能考好大学”，似乎在上高中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

但，县中真的不行了吗？自然不是。

如开头举例，有一些县中长盛不衰，更有一些县中突围并振兴，超过所在省份的城区名校。

它们的存在，无疑给县域教育带来了光明和希望。我们有必要关注它们，深入了解它们有哪些值得借鉴的经验？以及思考它们是否存在新问题？

“强县中”的定义其实很宽泛：

一直优秀的是强县中，塌陷后崛起的也是强县中；

高考成绩出色的是强县中，育人理念科学的也是强县中。

从这个宽泛定义，我们来看看那些“强县中”们。

“全国教育看江苏，江苏教育看南通”，江苏省南通市的县中，就是长盛不衰的县中代表。

据统计，南通市共有48所普通高中，其中县中有40所，占比高达83%。这些县中里，又有绝大部分获评“四星高中”（四星级高中是江苏省教育评估院对普通高中实施的一种最高等级鉴定，获评的高中具有区域示范性）。

长期以来，南通人都对本地的县中有很高的评价，“要能考上这所学校（指西亭高级中学，该校是南通的一所县中），孩子稍微努力一点，上个一本没有什么问题”，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这样说。

的确，南通当地县中的高考成绩都很亮眼。

以如皋县为例，据统计，在2023年高考中，如皋中学一本率约99.5%；

800余名考生中，600分以上的有616人，640分以上的有206人；

9人被清华、北大录取，30人被南京大学录取，20人被复旦、上交录取，共有超过半数的学生被各知名一本院校录取。

除了如皋中学外，如皋县的其它两所高中——白蒲高中和江安高中，同样有很好的高考成绩。

据统计，2023高考中，白蒲高中一本率高达99.2%，600分以上的考生有300多名；2020高考中，江安高中一本率也达到了86.9%。

在亮眼的高考成绩之外，南通的县中，还有着良好的教育理念，让学生得以自由、全面地发展。

据悉，南通明确要求各校要构建“课堂教学＋课后活动＋高水平竞赛”体育体系，这套体系让学生减去部分学习负担，可以把剩下的时间和精力用于锻炼或是发展个人爱好上。

图源：@老秦说教

白蒲高中的一位副校长就说过：“我们强调学校的核心是培养人，强调按照科学的规律去学习，长期的实践告诉我们，时间上无以复加的压榨是不科学不规律的。”

所以，在白蒲高中，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水平，有选择性地做适合自己的作业；同时，艺术和体育相关的课程开设完备，学生的综合素质得以全面提高。

同样地，在海安中学，学生不仅高考成绩优异，在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丘成桐中学科学奖竞赛、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和世界华人学生作文大赛等比赛中也有出色的发挥。

强县中，当然不仅仅在经济发展好、甚至经济强县里，在相对贫困、甚至深度贫困的地方，一样有县中在创造“低进优出”的奇迹。

会泽县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以会泽一中为例，由于地处曾经的国家级扶贫重点开发县，会泽一中同样面临优秀生源流失等问题。

2020年，这里招到的中考成绩全县前100名的学生只有8人，中考成绩全县前300名的学生也只有46人，远远比不上同县的其它高中。

图源：纪录片《高考》

但这批学生却在2023年的高考中，考出了出人意料的好成绩。

600分以上64人，一本上线524人，一本率达42.6%，14人考入清华北大——要知道，整个云南省的一本率只有15%。

这个数据，哪怕是与云南省其它经济条件较好的城区学校相比，也没有逊色多少。

更可贵的是，会泽一个县城，七所高中，2023年一本率都在30%-45%之间，全县一本率达到35.9%；且七所高中，五所都有清北生，成绩相当均衡。

而在2000年，会泽的高考成绩还在曲靖市倒数第一，能上本科的人不过寥寥。

可见，虽然县中塌陷是个普遍现象，但我们也需要看到：

无论是经济强县还是贫困县，全国有不少像南通和会泽这样的地方，有不少强县中。

这些强县中，有不少宝贵经验值得借鉴。

县中困境，是一种系统性的困境。

避免遇到、遇到中思考如何突围，不同地方、不同县中有各自的解法。

在招生管理上，好县中所在区域基本都会禁止跨区域招生，禁止掐尖招生。

在南通，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整个南通市就坚持属地招生。

更可贵的是，这一制度不只是约束高中，在义务教育阶段，南通各学校就必须严格按区域招生，从更早的时候就保证了各区域生源质量均衡。

所以在南通，哪怕是在村镇，也没有出现“空心学校”的情况，学生大多能在家乡接受高质量的教育。

图源：@人物

湖南常德同样如此。该市明确规定，除某一航空实验班外，其它市直普通高中只可以在城区招生；

各中学都坚持“等级入围，分数定人”的原则，“不照顾，不补录，不调剂，不挂靠”，很好地规范了招生流程。

上文提到的会泽中学也是，七所中学，生源没有高低之分，每年招生是滚动划片。

不只是生源流动受到严格规范，师资同样如此。

南通在规范教师跨区域流动的同时，还创新各项机制，吸引优秀的老师到县中。

常德也有一条不成文规定：市直高中不到县中挖老师，县中不到初中挖老师，各高中引进新老师时必须按照规范流程来。

哪怕2023年预计将有25名教师退休，面临较大的师资缺乏压力，常德市的临澧县一中也同样坚持规范引进，而不是去其它学校挖老师。

图源：@新华每日电讯

严格限制教师跨区域流动，并不代表老师们可以在一个学校里“躺平”。

安徽霍邱县之前同样是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但霍邱一中近年来同样高考成绩斐然，有不少学子考入清北等名校，这与该校重视教研有密切关系。

近年来，霍邱一中不仅校内会开展封闭式集中备课等活动，还邀请长郡中学等名校的专家指导，积极与无为中学、桐城中学等其它学校交流合作，尽全力提高教师素质。

图源：@如东高中

“只有让教师跳进题海，学生才能跳出题海。”南通的县中也有浓厚的教科研氛围。

为了最大化地整合资源以适应教学需求，南通市所有县中被分为四类生源学校，每一类生源学校都有与之对应的教科研平台：

“同类学校之间既有竞争又有合作，不同类学校推进不同的科研方式和课堂教学改革”。

在老师们的努力下，南通甚至可以做到不用市面上的练习题，而是用老师自己编组的试卷，既保证了试题质量，也更适合当地学生的情况。

在这样的氛围下，老师们很辛苦，但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教师出走”，这不仅与老师自身的奉献精神有关，更与当地教师待遇有关。

像会泽，县教育局把财权和人事权收回，开始统一调配；公开选拔教师，但凡考上就录用；财政再困难，教师工资也从不拖欠。

由教师待遇，又可以延伸到当地对县中大力度的经费投入。

在常德，每个县（区）都有“龙头工程”，即全市累计投资近30亿元对高中进行改扩建或新建。

之所以叫“龙头工程”，是因为该市想要“举全力在每一个县（市、区）建好一所优质高中，打造当地基础教育的‘龙头’，让它们立标杆、树旗帜、做示范，真正发挥‘龙头’作用，带动当地教育的改革发展。”

改造后或新建成的校园，在硬件设施和校园环境上有很大提升，能容纳的学生更多了，学习和生活质量也提升了。

图源：@湖南教育

2021年，教育部等九部门印发了《“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下称《计划》）。

图源：中国政府网

《计划》中指出，要加强普通高中招生管理、健全教师补充激励机制、提高县中教师能力素质、实施县中托管帮扶工程、实施县中标准化建设工程、消除大班额和有效控制大规模学校以及提高县中经费投入水平。

而好县中的经验，在落地方面契合着《计划》中的要求。

杜绝掐尖招生，规范师资流动，浓厚教研氛围，经费大力投入，这些举措在多个县中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共同经验固然有借鉴意义，作为我国教育的底色，县域教育涉及面广泛，需要因地制宜，因校制宜，更需要因时代制宜。

不得不说，一些县中的突围，还是以功绩为导向，在“刷题时代”逐渐过去的现在，这种突围其实是暂时的。

像会泽中学，基于类似衡水式的精细化管理、刷题模式；

而今年已经是云南高考改革的第二年，无论是课本还是考卷，都对原来那种大量练习、大量机械记忆的学习方法，提出了挑战。

拿语文学科举例，新高考之下，考题是反套路的，考学生的综合素质，比如阅读能力、思考能力、对生活的理解力。

所以县中在保持优秀、亦或突围振兴中，需要重视对学生综合能力、核心素养的培养。

和其它县中一样，常德六中几年前也面临优质生源流失，高考成绩不出色等问题。

但在2019年，该校领导班子重新定位学校发展的方向和路径，把工作的重心放在学生素养上——“学业成绩可以有差距，但在成人上一定要齐步走！”

为此，常德六中大到构建“六大核心素养平台”，小到开展白云影院等活动，全方位培养学生素养。

成果也是显著的，不仅在德育建设上屡次获奖，学生的高考成绩也随之有明显提升：本科上线率在4年里提升整整39个百分点。

图源：@湖南教育新闻网 

同在常德的汉寿二中由于地处农村，各方面条件比不上县里的高中，但该校依旧凭借着自身的“艺体特色”实现高考成绩的不断突破。

起初，由于学生起步晚、专业教师不足、器材和场地不足，汉寿二中的艺体之路走得极为艰难；

但该校依旧坚持了下来，这一路径不仅让学生实现了较为全面的发展，更为有志于音体美专业的学生搭建了很好的平台。

汉寿二中的“体育科技文化艺术节文艺晚会” 图源：@湖南省汉寿县第二中学

“什么土壤开什么花”，每个县区、每个学校的情况不同，在共同经验的基础上，结合各校各地实际情况，才能让学校真正避免陷入或突围走出县中困境。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部分经验在提升成绩上确有良效，但在其它方面是否是“良方”，有待商榷。

正如林小英所言，由于当下依旧强调“分数为王”，高中教育的“基础性”正在逐渐让步于“预备性”，它更像是一个为升学准备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具有独特价值的教育过程。

精细管理对于成绩提升自然有好处，只不过，学生的个体差异会被不同程度地抹平，学习之外其它方面的发展也会有所缺失。

部分学生经历了高中阶段的高压，却发现“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是个谎言，“我们读的书、会的太少”成了他们在大学这所迷宫里不知去处的重要原因。

“网红校长”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前校长唐江澎就曾讲过：

“一个学生没有分数就过不了今天的高考；但如果只有分数，恐怕也赢不了未来的大考。

一所学校没有升学率，就没有竞争力；但教育只关注升学率，就会失去国家的核心竞争力。

我们要在关注今天与关注明天，在兼顾当下与顾及长远中把握一种动态的平衡。”

我们关心县中学生不应再是“被剩下的孩子”，也要关注他们的未来，走入大学、步入社会之后：

他们是否是不自卑、不迷茫彷徨的孩子，是否是幸福快乐的人。

教育家叶圣陶曾说，“教育是农业，而不是工业。”

在人才标准越来越多元的今天，教育比过去更需要给学生健全而优秀的人格，让他们成为幸福快乐的人，让中国教育的底色真正绚烂起来。

参考资料：

[1]人物：县中的孩子，去向何方？

[2]老秦说教：南通高考多年“长红”的背后秘籍

[3]人物：一个深度贫困县，打破「县中魔咒」之后

[4]新华每日电讯：破解“县中塌陷”困局，这个地方为什么能？｜每日快评

[5]如东高中：【如东中学】学校开展2023年暑期教师校本研修活动

[6]湖南教育：深度 | 大面积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范本（上篇）——常德市普通高中改革发展报告

[7]湖南教育新闻网：【先声观察】一项试点，让一所薄弱高中三年大变样

[8]湖南省汉寿县第二中学：青春心向党，礼赞新时代 | 汉寿二中举办第十四届体育科技文化艺术节文艺晚会

[9]人物：寒门子弟上名校之后

[10]湖南教育：深度 | 大面积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范本（下篇）——常德市普通高中改革发展报告